【薛晓|现代AU】溺水者

*短篇一发完


01

 

他避开灯火辉煌的大道,刻意绕行在昏暗的小巷里。墙壁斑驳,路灯忽闪,脚下拖出漆黑的影子,边缘模糊,如同淋淋漓漓的墨水,散出肆意的形状。拐一个弯后,脚步依旧不急不缓,格外瘦长的影子慢吞吞地移动在地面上,黏腻,冷淡。

这人大概很年轻,却叫人判断不出具体年龄。他有一张俊秀的脸,完全担得起在万人簇拥的舞台上握着话筒随着少女的爱慕轻吟低唱。他却没有那样漂亮的眼神,只有睫毛下蓬勃生长的黑暗。

小巷子走到尽头,长长的斑马线后是城市里无尽的繁华,他陷在碌碌人群中一步步向前走,再多的欢声笑语似乎也格格不入。

就像脱离天空的鹰隼和误入人世的野兽,也不知道危险的究竟是哪一边。

 

医院里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闻得太多,鼻子已经麻木。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瞥了一眼不远处几个笑着挥手让他等一下的陌生女孩,敲下了关门键。

门上映出他的脸来,木得像太平间的死尸。他牵着嘴角笑了笑,整张脸蓦地生动起来,却无端显得更加冷酷。

“叮”的一声响起,他拎着手中袋子走出去,医院的走廊非常干净,干净的没有人味,白惨惨的灯光照下来,照着门口等他的人。

十几岁的小姑娘,矮小的身体包裹在空空荡荡的病号服里,眉眼生得非常清秀,却因过分的消瘦而显得极度脆弱,正该属于青春期拔节的年纪,脸颊却瘦得凹下去,让人不由得想起街边营养不良的流浪猫,明明是招人可怜的小模样,浑身偏偏透着一股子冷冰冰的警觉与乖戾。

小姑娘看着他,不满道:“你也太慢了,爬过来的吗?”

他说:“堵车。”

小姑娘瞪着眼睛反驳:“一共没五百米,你推着车去的?”

他有些不耐烦了,上前抓着后衣领把她提起来丢回病床上,拿出手提袋里的食盒放在床头柜上,病房里弥漫开一股廉价的香气。

掀开盖子,鸡汤上浮着一层腻腻的油,拿勺子搅一搅,只有几块可怜巴巴的肉缩在角落里。阿箐一直不是个挑食的人,直接捧着碗就喝,她自小在街头流浪,有吃的填饱肚子便能满足,自然也没什么吃相,三下五除二喝了个精光,舒适地叹了口气,扯张纸擦擦嘴角的油腻,便把碗随手撂了回去。

薛洋说:“碗自己洗。”

 

她白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躺下翻了个身,留一个后背给他。

“我头疼。”

 

薛洋向来不照顾人,扔下一句“那就等着它臭了吧”干脆利落地起身走了,连房门都没关上。

 

 

“好了,你睡吧,我来收拾。”

 

小姑娘猛地睁开眼,撑起身子一看,其余几张病床上的病人都躺着没什么动静,薛洋也离开了,她床边的小凳子上空无一人,沾着油污的碗也还立在床头,香气渐渐淡了,闻着却泛起一股恶心。

不是那个人,不戴眼镜时看东西会微微眯着眼,提着外卖餐盒回家时在楼下看到野猫一样在垃圾桶里翻找剩菜剩饭的她,在她狼吞虎咽在路边小店里吃完热腾腾的一大碗面后问他能不能收养自己时露出一点为难的神情,头顶的灯光栖在他的睫毛上。

 

“抱歉。”他递过一张纸来让她擦擦嘴。

“我年龄不够啊……也没有那个经济能力。”

 

原来有房子住,吃得起饭的人也这么穷,她喝净碗底最后一滴汤水,一拍胸脯,豪气冲天地跟他说:“没关系,你以后要是吃不起饭就来找我,肯定不让你饿死。”

他轻轻笑了笑,手掌越过桌面来摸她的头发,那只手宽大,温暖,她下意识地避开了。

因为想起自己头发上的灰尘和油垢,不愿意弄脏这样的一只手。

 

分别之际,她踮着脚尖轻轻抱了一下对方,努力不弄脏他的衬衫,笑眯眯地告诉他:“我叫阿箐。”

他微笑着回应:“我叫晓星尘。”

 

 

02

 

玻璃擦的锃亮,天花板投下来的灯光亮得令人恍惚。

他拿着话筒说:“没事啊,都挺好。”

那边的人听了便微笑起来,剃光的头皮上已长出短短的青茬,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依旧温润而平和:“那就好,让你费心了。”

薛洋目光向下瞄着自己的脚尖,扯出一个笑来:“你知道那小丫头有多烦人吗,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你再不回来管她,我可懒得伺候。”

对方轻声道:“抱歉。”

 

寥寥的几句话,剩下的就是沉默。薛洋依旧将话筒贴在脸旁,呼吸声顺着电话线爬到另一边,雪白的灯光在雪白的墙壁映衬下更加明亮,铺天盖地的静默,如同一汪被圈起来的池塘,水面依旧泛着粼粼波光,却早已失去生机。

他沉在其中挣扎,挣扎。

 

他的稻草垂下眼皮,眼角细长的一道疤,笑起来时,疤也也随着肌肉而微微弯起。他或许还没有习惯它,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

这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动作。

于是薛洋向他伸出手,瘦削的手掌整个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像是在渴求什么。

晓星尘向前倾身,去触摸他印在玻璃上的手,因为手铐的缘故,他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去配合这个动作。

艰难而苦涩。

薛洋慢慢收回手,嘴唇隔着透明的玻璃亲吻他的掌心。眼睫毛垂下来,难得看上去柔软。

 

晓星尘忽然想起从前的日子,十七八岁的少年倚着桌沿,在呛人的烟雾缭绕中轻佻地凝视着他,拿下一杯他手中托盘上的酒,说什么都带着笑意,抬手把一枚骰子弹进他的酒杯,问他要不要玩一把。

还有后来在夜晚黑暗的小巷,他不放心阿箐,坚持要送她回两条街外她暂住的那所低矮的平房,巷子远离光源的角落中,少年把一个人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狠揍,他把阿箐护在身后,对方打够了,转着手腕站起身来,青着一只眼睛冲他抬了抬下巴。

按理说这种流氓斗殴的场合他应该赶紧拉着身后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姑娘避开,可那一刻,他突然没控制住自己,轻轻笑了一声。

薛洋喘了口气,笑嘻嘻道:“这么晚了,去哪啊?”

阿箐在身后幽幽说道:“关你屁事。”语毕拉拉晓星尘的袖子,“走吧走吧,我感冒了有点头疼,赶快回去睡了。”

他这才注意到晓星尘身后有个人似的,也不顾刚才被自己揍的那人连滚带爬地跑掉,往前走两步亲亲热热地说:“是你啊,上次扒人家钱包跑的够快的啊。”

阿箐冲他吐了吐舌头,在晓星尘回头投来略带责备的眼光时连忙解释道:“别听这个坏东西瞎说!我可没有!”

 

薛洋挑了挑眉,答道:“要不要我找人来对质一下啊?”

 

眼见阿箐瞪着眼睛要骂他,晓星尘不想让两人吵起来,忙打断道:“好了好了,你眼睛疼不疼啊?”

薛洋满不在乎地摸了摸眼皮,瞧了一眼晓星尘又把已经溜到舌尖那句“早习惯了”吞回去,眨眨眼应道:“疼啊。”

 

 

是他把我拉下水。

薛洋黑漆漆的眼珠缓慢地转动,去看玻璃那边的晓星尘,他的眼睛却依旧清澈得像人迹罕至的深潭,似乎掩藏着斑驳的阳光。

他唇角浮起一个微笑,对着话筒轻轻道:“我快等不下去了。”

晓星尘神色依旧温和,看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他轻轻道:“你要是真的嫌麻烦,就去……”

“不去,”薛洋慢慢坐直身体,偏着头笑,“这么好的一个让你欠我人情的机会,我才不让给那个姓宋的。”

 

 

03

 

晓星尘辞了赌坊的工作。

乌烟瘴气的,阿箐自从知道他在那里做事后,天天跑过去找他,还不听劝。晓星尘考虑着辞职已有一段时间,咬一咬牙,也就辞掉了。

薪水一下子没了,生活又窘迫起来。他也算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却连一份糊口的工作都不好找,拖着脚步回家时,正看见阿箐在楼下逗猫玩,薛洋阴沉沉地跨在一辆自行车上,一见着他,两个人都像饿久了的野猫见了食一样扑过来。

……或许不太恰当,阿箐是扑,薛洋只是慢吞吞地往这边走。

 

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薛洋不理他投过去的“待会再说”的眼神,笑眯眯道:“晓星尘,你把房子退了,搬到我那去吧。”

阿箐瞪他:“你说退就退?你谁啊?”

对方还是笑:“要不我把房子退了搬过来也行,晓星尘,我……”

 

晓星尘无奈道:“……回去说……”

 

薛洋眨眨眼:“别啊,我可是真喜欢你。”

 

 

他推开窗户,夜晚的冷风吹进来。

城市的风是不同的,它浸透了欲望的味道,再宁静的时刻,也是活生生的。尘土,尾气,夹杂着无尽的喧嚣扑面而来,没完没了。他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耳边是悲痛欲绝的哭声,谁家死了人,哭久了便成为哀嚎,吵得人心烦意乱。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宋岚交了阿箐的住院费,他垂着眼删除了短信。

他与宋岚没什么交情,甚至说成互相厌恶也无可厚非,但是有人付钱不要白不要,曾经晓星尘情真意切地推辞,到他这里便痛快收下,也无更多交流。

 

手指在屏上慢慢滑动,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便接起来,一个颇为清朗的男声:“怎么?”

他嘴里还叼着烟,含糊不清道:“还有三个月。”

“哼哼唧唧听不清。”

他随口把烟从窗口吐出去,楼层太高听不到坠地声响,口腔里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烟草气息:“还有三个月。”

“这么快,”那边笑了一声,“还要继续吗,恶劣的小游戏?”

他舔舔嘴唇,目光远远投在高楼林立的虚空里,似乎是在出神,又像在犹豫。

晓星尘的眼睛撞进他的脑海,这感觉像是不慎脱离指尖飞向蓝天的氢气球,就差一点点,手指与线尾的毫厘之差就拉长,再拉长,长到再也够不着。

他说:“算了。”

金光瑶“哟”了一声:“改邪归正了?”

他心里转着千百个念头,一个也不愿意与别人分享,便随口应了一句,直接挂断电话。

 

凭晓星尘的外形,气度,谈吐,学历,就算是没背景没关系,高薪职位不好爬,随便当个几千块工资的小白领本不该那么艰难。

可薛洋打了一通电话给金光瑶。

他笑嘻嘻地说,你帮我个忙,快点。

 

 

像落入深深的湖底后缠住脚腕的一团黏重的水草,沾上就难以挣脱。如果我永生见不得天日,那你也只能耽于黑暗无法脱身。

 

他抚摸着左手小指处陈年的疤痕,金光瑶说他一遇到旧事就容易变得神经质,他倒是不以为然。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天生缺乏理性,不然怎么就能傻了吧唧的被一包点心哄上赌桌为他人做注,白白丢掉一根手指。

晓星尘不知道他杀过人,所以才会慌张地打车去找他,所以才能一酒瓶子下去不知轻重,把人敲进了医院,闭着眼知道呼吸心跳,却再也没醒,

其实植物人这个称呼也有趣,植物能吃能喝能生长,向日葵尚且知道逐光而行,岂不是比两眼一闭躺在床上的人有活力得多。薛洋第一次去看晓星尘时提出了这个想法,对方顶着个新崭崭的劳改头和比眼睛还大的俩黑眼圈忍俊不禁,语气有些疲惫,却丝毫没沾染上一点戾气,问他那你说叫什么合适?薛洋说,叫木头人多好,从活的树变成只能挺尸的木头,既突出特征又强调重点。晓星尘只是笑,没说话。那段时间他话少,基本只在听,安安静静的有些寡淡。

薛洋从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玩真的了,隔着一层玻璃的短暂会面令人抓心挠肝的难受。他甚至能承诺去照顾一个谁知道还能活几年的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甚至好像有点后悔当时干嘛因为觉得好玩而一时没有动手,而是选择旁观。

他对这副万里挑一的好皮相的喜爱终于延伸到了灵魂,或许早已如此,但他迟钝地不自知。于是他又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缺乏感性基因。从前一时兴起看中过的人们突然就变成了纸糊的花朵,哪里比得上晓星尘这颗星子,苍穹千里,一颗抵得上万颗的光。

 

 

04

 

阿箐第一次昏倒是在晓星尘租住处的楼下。他刚刚结束一次很成功的面试,职位是金氏旗下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面试官像是很满意他的条件,只简单提了几个常见的问题,又轻松地聊了两句,便微笑着告诉他可以直接来上班了。过程顺利得仿佛有猫腻,不过晓星尘知道自己身家背景一穷二白,断断没有什么能让金氏这种跨国大型企业特别关照的地方。

那时候阿箐瘫坐在单元门前,脑袋靠着半开的铁门,她常逗的那只花猫趴在她脚边不远处舔毛,听见外人的脚步声后纵身跃进草丛,轻灵地跑走了。

晓星尘愣了一下,快步走上去把小姑娘扶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脸,叫了两声她的名字。

她似乎微微睁了睁眼,颤抖的眼皮下露出一点神色恍惚的瞳仁,嘴唇一动,最后还是整个歪在他怀里。

 

阿箐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宽而深的重睑下是颜色极浅的眼珠,在白生生的灯光下睁开时如同失明。她看见床边的晓星尘,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晓星尘藏起满眼的忧虑,摸了摸她的发顶。

 

昏昏沉沉之际,她模糊的听到一点声音。

是晓星尘在说话,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个子很高,比晓星尘还高。

“……她才十三岁……”

 

她醒过来,手背里埋着针,液体流进血管里,冰似的凉。

床边坐着的是薛洋,后腰倚着矮柜,正把床头花瓶里的假花撕得七零八落,见她视线飘过来,随手扔了一片红艳艳的花瓣在她脸上。

她骨碌一下爬起来,凶巴巴地把花瓣拍回去道:“你来干嘛,晓星尘呢?”

薛洋斜她一眼:“上班去了,你以为住院免费啊。”

 

晓星尘拿着手机对扣费提示和银行卡余额犯愁的时候,薛洋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他草草洗了洗手,甩着水去蹭晓星尘的衣服,弄得对方后背上都是湿淋淋的水印。手指上带着香皂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从后面越过他的肩膀去捏他的脸,并在他锁屏之前把手机抢了过来。

晓星尘有些窘迫,抓着他的手腕试图夺回来。薛洋大略扫了一眼,笑着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说道:“发什么愁,我有钱啊。”

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在对方凑过来抱他时才开口道:“薛洋,以后别去赌了。”

薛洋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嘴唇贴着温热的颈侧:“那钱呢,你变出来?”

他低声说:“那地方太乱了,我怕你吃亏。”

 

薛洋当然不会吃亏,这赌坊是金家洗黑钱的老窝点,金光瑶一天没垮,他就有一天的靠山。网站首页跳出来一条新闻,是金家又收购了哪里的公司,前景无限,如日中天。

他又从兜里摸出根烟来叼着,忽然感觉小腿被人踢了一脚,回身一看,阿箐一手拎着湿漉漉的饭盒,一手拿着洗洁精,疑惑地盯着他:“你在这干什么呢?”

薛洋把烟吐到她面前,她往后蹦了蹦躲开,嫌恶道:“你有病吧,吹风吹傻了?”

他笑眯眯地拿手机敲了敲她额头,她歪头避开,又抬腿踢了他一下。

薛洋说:“你可真没良心。”

阿箐怼他:“对你这种祸害不需要有良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快十二点了还他妈不睡觉,想猝死啊。”

小姑娘啐道:“我呸!怎么死也轮不到你关心!”

薛洋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道:“过仨月再死吧。”

她眼睛一亮。

 

 

05

 

“操你妈!他出千!”

赌桌的另一边,男人惊怒交集地指过来,薛洋勾了勾嘴角,闪身避开迎面飞来的高脚杯,酒液四下泼洒,溅在服务生的白衬衫上。

两个黑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把男人围在中间,一个制住了他想扔第二个杯子的手,一个面无表情道:“先生,请您下去休息一下。”

 

香槟塔和桌椅被掀翻,滚得到处都是。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斗殴,薛洋在一片混乱中接起号码显示是阿箐的电话,她说你是不是又去赌了啊,晓星尘找你去了。

他应了一声,刚想给晓星尘发个短信过去说里面乱的很别进来了,你就在门口等着。字打完了手指却停留在发送键上,最后笑了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新发了一条,说我有点麻烦,你进来大厅一下。

他自幼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扎根在泥淖里长大,骨头缝里都是黑色。结果偏偏遇上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白月光,引诱着他去捞水面上的倒影。他滚进水底,身上的污泥洗也洗不掉,白月光却依然好端端的出尘绝艳,风姿无双。

 

薛洋打了这么多年的群架,十五岁就揣着刀捅死了害自己丢掉一根手指的常慈安,那个赌输了三百万的男人挥舞着啤酒瓶红着眼睛朝他冲过来时,他不但能轻松躲开,还能抄起椅子把他砸成半身不遂。

可他瞧见了晓星尘,白T短袖和牛仔裤,慌张地喊他的名字。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男人却被拦下了。

迸裂的暗绿色玻璃碎片和血一起慢镜头般四散,人体仰面摔在地板上时重重的一声响,片刻的静默后,薛洋在晓星尘反应过来之前把他拉向自己,倒下的男人尖叫着的亲友抡过来的香槟杯在他肩膀上炸开,晓星尘下意识地偏头去躲,飞起的碎片锋利边缘还是割伤了他的脸,从眼角到太阳穴,流下一道鲜血。

 

他终于够到了天边的月亮。

 

阿箐哭了很久很久,薛洋盘着腿坐在地上,晓星尘叮嘱过的晚饭放在手边,等她的眼泪流完。

 

月亮在他掌心一块跌进了水塘,天地间一霎黑了。

 

阿箐哭完了一轮,肿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骂他,你这个王八蛋灾星。

 

薛洋把碗里的粥倒进床头花瓶里,露齿笑着着回应她,喂不熟的小狼崽。两颗虎牙尖尖的,像食肉的野兽撕扯猎物时的凶器,隐隐泛着血腥的颜色。

也许他自己才是狼,习惯了冰天雪地里孤身游荡,好不容易走进一个春暖莺飞的日子里,也只惦念着一口咬开喉管尝到滚热鲜血喷出的味道,长着一口凶暴的獠牙和搏斗时次次见血的利爪,居然也去攀折悬崖边缘开得正好的花。

 

他有没有后悔呢。

 

白月光在泥泞里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月光,倒是他自己患得患失开始狼狈,拼命挣扎着想逃出去了。

逃不掉。所以大概还是后悔了。

 

他答应了晓星尘。

“好吧,我勉为其难帮你照顾她,算你欠我一次。”

“好吧,不赌就不赌,你再欠我一次。”

 

有些事情薛洋一辈子也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清风和明月看不见他漆黑的骨缝,就会以为他只是个一时贪玩滚了一身泥巴的孩子。狼卧在高高的断崖上亲吻风中摇曳的花朵,他捧着月亮挣出水面,回到天空中繁星簇拥的位子去。

你终究不能和我一起溺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我让步,送你回光明的坦途中去,条件是踽踽独行要变成两人一起。

薛洋其实也很苦恼,他此生从未破过这样大的例,还好这世间只有一个晓星尘。

百里千里万万里也挑不出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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